海昏侯国博物馆

admin · 2023-01-03 22:21

海昏侯国博物馆

  第二日一早,打车过八一大桥,至红谷滩配套中心。直达的 666 路旅游公交因疫情班次调整,车站工作人员建议改坐 137 路,虽站多路长,胜在立刻发车,往南昌汉代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简称 “海昏侯国博物馆”)。

  其实本次南昌行,最初的目的就是这南昌以北 45 千米外的博物馆,起缘于 2016 年时观看央视《探索·发现:海昏侯大墓发掘记》及其系列《探索·发现:海昏侯大墓考古发掘现场》而心向往之,其他景点不过是 “bonus”,所以只放了一个周末的行程,没想到还挺充实。

  海昏侯墓是西汉海昏侯刘贺的墓葬,位于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是中国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好、内涵最丰富的汉代列侯等级墓葬,2015 年入选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墓园由两座主墓、七座陪葬墓、一座陪葬坑、园墙、门阙、祠堂、厢房等建筑构成,内有完善的道路系统和排水设施。自 2011 年发掘以来,已出土 1 万余件(套)珍贵文物,对研究中国汉代政治、经济、文化具有重要意义。2017 年 12 月,南昌汉代海昏侯国遗址被列入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立项名单。

  海昏侯刘贺的故事,在正史《汉书》中分布于《汉书·海昏侯传》、《汉书·霍光传》、《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等篇,是个荒唐的故事。

  然而据部分史学家考证,刘贺固然是个富二代、花花公子,也并非一无是处、毫无缘由的荒唐。在参观博物馆前,我重新看了遍纪录片,对海昏侯的来龙去脉又加深了一层了解。根据考古界的研究成果,结合《汉书》的记载,按照人物关系分析,真实历史可能是这样的:

  刘贺的奶奶李夫人,中山(今河北省定州市)人,是西汉音乐家李延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之妹。前 112 年,在宫廷做倡人的李延年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歌唱给汉武帝刘彻听:“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平阳公主曲承其意,把李夫人推荐给刘彻。因其 “妙丽善舞”(班固《汉书》),获封夫人,深得刘彻宠幸,成为最重视的宠妃,并生下皇五子刘髆。红颜薄命,不久李夫人病死,刘彻万分悲痛,以皇后之礼安葬,并写下《李夫人赋》,有 “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这样痛彻心扉之语句。

  征和二年(前 91 年),刘彻听信奸臣江充等谗言,发动了西汉宫廷之变中最惨无人道的 “巫蛊之祸”,不仅杀自己的太子刘据还诛灭其族人,牵连十万人之多,连皇后卫子夫也被迫上吊自杀。所以在前 87 年刘彻驾崩时,只有李夫人有资格配祭汉武帝宗庙,由权臣、大将军霍光(霍去病之弟)追加尊号孝武皇后,葬于茂陵,成为最显赫的一座陪葬墓。

  刘贺的父亲刘髆,长安人,李夫人之子、刘彻第五子。从小受宠爱,天汉四年(前 97 年)封国昌邑(山东最肥沃之地),立昌邑王。由于被 “巫蛊之祸” 事件刺激很深,刘彻对朝臣立太子非常敏感,东宫一直空置。因皇二子早死,有点才华的皇三子燕王刘旦觉得自己最有机会,便上书刘彻,愿进京担任皇宫保卫(立太子的委婉说法),刘彻大怒,立杀刘旦派来的使者,并削其三县。征和三年(前 90 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和亲家丞相刘屈氂谋划立外甥刘髆为太子,事发后刘屈氂被腰斩,正在征战匈奴的李广利新败,只能投降匈奴,刘彻大怒,灭其族人,从此李家子嗣淡出朝政。后元元年(前 88 年)正月,即刘彻去世的前一年,刘髆在封国去世,在位十一年。由于刘髆没有政治野心,也没有政绩,所以在《汉书·昌邑王髆传》中关于当昌邑王的经历只有九个字的记载:“天汉四年立,十一年薨。”

  刘贺的叔叔刘弗陵,即汉昭帝、刘彻第六子、宠妃赵婕妤(钩弋夫人)之子。刘彻驾崩前,只剩了三个儿子,没有政治污点的只有八岁的刘弗陵,因此刘彻为防第二个吕后专权,狠心杀钩弋夫人陪葬,让霍光、金日(mì)磾(dī)、桑弘羊、上官桀四个托孤遗老辅佐刘弗陵继位,是为汉昭帝。昭帝继位后,霍光把持朝政,找茬和谐掉三个托孤遗老,自己则权倾朝野,与刘弗陵达成曹操和汉献帝般的默契,还把外孙女上官氏嫁给刘弗陵当皇后。可惜天意难测,元平元年(前 74 年),刘弗陵因病驾崩,时年二十一岁,谥号孝昭皇帝,葬于平陵。

  刘弗陵死后,昭帝无子嗣的棘手难题糊了霍光一脸。此前刘旦已因勾结桑与上官二人反对霍光失败而自杀,按照排位,应选皇四子广陵王刘胥为帝,但 “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班固《汉书》),四十多岁又有自己的领导班子,霍光体力和政治上都搞不过他,最主要其胞兄刘旦还是霍光搞死的……经某个官僚指点(这人后来进了领导班子),刘胥的侄子昌平王刘贺虽然平时放浪形骸,但毕竟 18 岁还年轻,没准可以捏在手里,于是霍光奏明上官皇太后准备迎接刘贺。

  刘贺中选后,可能因为年纪太轻不懂事,又加上幼时丧父缺乏管教,不懂再三推辞(山东人太实诚,中原人的虚伪没学会),因此忘乎所以,当天中午直接率领幕僚从山东拼命往长安赶,据记载黄昏时就行至定陶(今山东省菏泽市),半天走了 135 华里,累死的马匹相望于道,其急切的心情于此可见(中了大乐透谁不兴奋呢)。

  入住皇宫后,刘贺急匆匆的夺取朝政大权,将自己的班子原昌邑国的官属二百余人安插进中央政府内,引起旧臣的不满。刘贺政治历练太为薄弱,不懂安抚朝臣特别是权臣霍光的心,又不听劝告,冷遇霍光不说,还非常不成熟的动了宫廷禁卫这个要害部门,把自己带来的旧臣安乐封为长乐宫卫尉,引发霍光强烈反弹(长乐宫卫尉原是霍心腹之人,人事变动等同政治变天)。于是霍光找到大司农田延年、车骑将军张安世商量废黜刘贺,并找丞相杨敞(司马迁的女婿)询问态度,把杨敞吓得 “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这里还有段女人(司马迁家的女人不愧见识广)一言拯救一个家族的故事:

  明年,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大将军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王更立。议既定,使大司农田延年报敞。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箱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遂共废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余,敞薨,谥曰敬侯。子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庙,益封三千五百户。

  在征得杨敞同意后,霍光召集群臣在未央宫开会,说,昌邑王行昏乱,恐怕危害社稷,该怎么办?群臣听后惊愕失色,无人敢言。田延年跟着离席按剑说,先帝托孤,知大将军霍光忠贤,现在刘贺昏乱,社稷将倾,今日议事,必须迅速决定,群臣如有滞后响应者,将以手里剑斩之。于是群臣都叩头说,万姓之命,在于大将军,全部听大将军令。

  后霍光等人以上官皇太后的名义(实际就自家外孙女,当时才 15 岁,随意操纵)召唤刘贺入宫觐见,并将其旧部二百余人全部关在金马门外,由霍光的党羽张安世率羽林军绑了,送到廷尉昭狱。这里《汉书》写得很生动,刘贺从茫然到最终发觉危险(“何为?”、“徐之,何乃惊人如是!”、“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我安得罪而召我哉!”),体现了一个不成熟年轻人的心理骤变。刘贺单独入宫后,霍光等人让他拜倒在地,由尚书令读废帝诏书,涉及各种荒淫事迹 1127 件,最后皇太后说,行。刘贺争辩说,听闻天子有直言谏诤之臣七人,即使是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霍光说,皇太后下令废掉,哪还是什么天子!于是走上前抓住刘贺的手,解下玺印,呈献给太后,然后扶着刘贺下殿,走出金马门,群臣跟随着送行。刘贺面朝西而拜,说,我又傻又天真不能胜任朝廷大事!说完起身坐上皇帝的副车。霍光将之送到昌邑邸,谢罪说,您的行为自绝于上天,臣等怯懦无能,不能用死报答!我宁可对不起您,不敢对不起国家社稷。希望多多珍重,今后再也不能侍奉在您左右了。说完,霍光流着眼泪离去。众大臣上奏说,古时候把被废之人流放到远方边地,使他不干扰国家的政事,请求把刘贺流放到汉中房陵县(今湖北省十堰市房县)。太后命令刘贺依旧回到昌邑旧封地,又赐给他汤沐邑二千户。刘贺带来的二百多旧臣因 “未尽到辅佐君王的职责”,使刘贺陷于 “邪恶”,霍光把这二百多旧臣(除了三个人,比如龚遂,后文详叙)悉数杀了,这些人从监狱出来押赴刑场时,在街上哭喊着说,应当杀霍光时不当机立断,反而遭到他的残杀。

  霍光坐在庭堂中,召集丞相以下官员商议立谁为新的皇帝。刘胥已经在先前选立皇帝时不被用,还有刘旦因谋反自杀,他的儿子不在考虑之中。皇帝近亲中就只剩下号称皇曾孙的卫太子之孙刘病已了,现流落在民间,老百姓都称赞他。于是霍光又与丞相杨敞等上书给皇太后,皇太后说,行。霍光派宗正刘德到尚冠里(汉长安城南,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北邻京兆尹,南有霍光第)的刘病已家,让他洗了澡,又赐给他御衣,再由太仆用轻便的猎车迎接到宗正府斋戒,然后进未央宫拜见皇太后,被封为阳武侯。霍光随后向刘病已献上皇帝的玺绶,带他拜谒了汉高祖陵庙,这就是汉宣帝。第二年,宣帝下诏令说:“褒奖有德的人,赏赐立大功的人,这是古今共同的道理。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多年在宫禁之中值宿警卫,忠心耿耿,正直无私,宣扬表彰皇家恩德,谨守节操,主持正义,使汉朝江山得到安定。把河北、东武阳两县的一万七千户加封给霍光。” 连同先前所封共二万户。前后赏赐的黄金多达七千斤,钱六千万,杂色丝绸三万匹,奴婢一百七十人,马二千匹,上等住宅一所。

  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既至,即位,行。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 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美好时间,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皆惊鄂愕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 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 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 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 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 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 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

  “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增、后将军臣充国、御史大夫臣谊、宜春侯臣谭、当涂侯臣圣、随桃侯臣昌乐、杜侯臣屠耆堂、太仆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农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乐成、廷尉臣光,执金吾臣延寿、大鸿胪臣贤、左冯翊臣广明、右扶风臣德、长信少府臣嘉、典属国臣武、京辅都尉臣广汉、司隶校尉臣辟兵、诸吏文学光禄大夫臣迁、臣畸、臣吉、臣赐、臣管、臣胜、臣梁、臣长幸、臣夏侯胜、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顿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一海内者,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孝昭皇帝早弃天下,亡嗣,臣敞等议,礼曰 ‘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缞,亡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自之符玺取节十六,朝暮临,令从官更持节从。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 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驾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官、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

  “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缓、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变易节上黄旄以赤。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复诏太官趣具,无关食盐。太官不敢具,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内,以为常。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数进谏以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臣霸、臣隽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仓议,皆曰:“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诗》云:‘籍曰未知,亦既抱子。’ 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 ‘天王出居于郑’,繇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御史大夫臣谊、宗正臣德、太常臣昌与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臣敞等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 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 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 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 光涕泣而去。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 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光悉诛杀二百余人。出死,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咸称述焉。光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 ‘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 皇太后诏曰:“可。” 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人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明年,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其以河北、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 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匹,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匹,甲第一区。

  由这段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可看出,班固确实是继司马迁后的顶尖汉史学家,所编《汉书》既滴水不漏,又疯狂暗示。由于汉史宫廷记载不可避免受到当政者的影响,作为一百年后的东汉史学家,班固肯定在编写时需要有所美化和隐藏,但即便如此他仍以犀利的笔法从侧面影射霍光集团的专横跋扈,上文中很多细节就值得后来史学家和博物馆爱好者玩味:

  “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写出了霍氏集团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的蛮横风格。

  “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语出《孝经·谏诤章》,说明刘贺熟读孝经,并不是正史中所说荒诞之人。

  “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冲上去抓住皇帝的手,解掉印玺,拿给自家外孙女,非常嚣张了。

  “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既是刘贺自责又傻又天真,也是后悔没有早下手,更是话中有话,认为自己当皇帝根本没问题。

  “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 光涕泣而去。”——霍光鳄鱼眼泪,极其虚伪。

  “皇太后诏曰:‘可。’”——皇太后两次诏书都用一个 “可” 字,对比霍光的长篇大论,体现了上官皇太后是傀儡的实质。政变中霍光埋了上官皇太后这一伏笔,手法高明。

  “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给宣帝刘病已的 “礼物”,但反过来讲,刘贺进京前为什么就没履行 “谒于高庙” 的职责?在杨敞诏书中有这样一句:“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这句话分量很重,点名了刘贺的登基仪式没完成,这是因为年轻人不懂啊,而利益集团不可能不懂,明显是留了心眼埋个雷,万一刘贺不听话,就把这事拿出来摊牌,从流程和孝道上给刘贺泼政治污水。

  刘贺尽管纨绔子弟,行事荒唐,但也决不可能 “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来,因为等于说每小时要做两件坏事,就算加上 “诸官署征发”,商纣王也达不到这个高度。所以刘贺的 “荒唐” 是真,但 “如此荒唐” 之名则是霍光通过废立继而进一步专权,在这场废立风波中,刘贺不过是霍光玩弄权术的一个政治道具。

  刘贺被废后,朝臣为拍好霍光马屁,想让刘贺滚去汉中,但太后心知其冤枉,因此做个好人,令刘贺依旧回到昌邑旧封地,除国封郡,赐给他汤沐邑二千户,相当于打一拳揉一揉,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是作为当事人来讲,经历了一轮刺激的 “范进中举”,对后面的精神产生了极不利的影响。后来刘贺在封地过上醉生梦死的生活,讨了十六个老婆,生了二十二个孩子,掏空身体,形容枯槁,二十七岁就从英武的少年蜕变为形如老年痴呆的中年人。去山阳郡刺探刘贺的太守张敞曾详细记述说:

  大将军光更尊立武帝曾孙,是为孝宣帝。即位,心内忌贺,元康二年遣使者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曰:“制诏山阳太守: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 敞於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臣敞地节三年五月视事,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朝内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盗一人别主徼循,察往来者。以王家钱取卒,迾宫清中备盗贼。臣敞数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视居处状,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绔,冠惠文冠,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臣敞与坐语中庭,阅妻子奴婢。臣敞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 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 臣敞阅至子女持辔,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 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女罗紨,前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财物簿。臣敞前书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所不当得为,请罢归。’ 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 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后丞相御史以臣敞书闻,奏可。皆以遣。” 上由此知贺不足忌。

  汉宣帝即位后,刘贺年年发帖要求回中央,还各种发牢骚,因此汉宣帝对刘贺这个只比他大一岁当过皇帝的叔叔极不放心,多次派封疆大吏去府上打探,终于找了个理由把刘贺从昌邑赶到了还是荆蛮之地的南昌海昏国谪任海昏侯。刘贺仍不收敛,每每在赣江口坐船破口大骂,最后被削去三千户封邑(朝中无人嘴又贱,谁还把你当个王)。

  曰∶“城东十三里,县列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

  官虽然越做越小,但家财还在,刘贺把昌邑国的财富都带去了南昌,因此其墓葬才蔚为壮观。神爵三年(前 59 年),刘贺病死,因其身前行为淫辟,“不得置后”,是为第一代海昏侯。

  历 1 小时 50 分,无比颠簸的 137 路终于到了大塘坪乡观西村。明亮的阳光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路边的麦子仿佛也无精打采。

  迎面而来是刘贺塑像。这显然被美化了,刘贺是个 “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 的丑人。

  “金色海昏——汉代海昏侯国历史与文化展” 展示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的基本陈列,通过对海昏侯国遗址、海昏侯墓园的完整介绍,以及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的大量文物,全面展示了海昏侯国的历史与文化,反映了西汉皇室、列侯有品位、精致的日常生活,体现大汉时代的强盛和文化震撼,体现海昏侯国文化遗存见证南方开发、中西文化交流等历史意义。

  “南昌” 铭纹青铜灯,刘贺墓出土时为一件残破的铭纹豆形灯,现已修复。它是迄今为止在江西发现最早的有关南昌的实物资料。而最早的 “南昌” 二字,则发现于湖南龙山里耶二枚秦简之上。

  “臣贺”“海昏侯夫人” 铭文木牍,刘贺墓出土数十枚木牍之一,有 “南藩海昏侯臣贺昧死再拜皇帝陛下”、“妾待昧死再拜上书呈太后陛下” 等文字,为刘贺及夫人向汉宣帝和皇太后的上书,涉及到朝献、酎金、秋请等内容。实际是刘贺不甘被边缘化,请求向中央靠拢的一种努力。别说,刘贺的汉隶写得是真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文化的人……是被政敌抹黑了!

  “昌邑籍田” 青铜鼎,刘贺墓出土,有铭文 “昌邑籍田铜鼎,容十斗,重卌(xì)八斤”,是刘贺父子任昌邑王时使用的礼器。籍田,是古代帝王皇族文武百官在孟春正月时作为表率亲自躬耕的一种礼仪制度,“以给宗庙粢盛”(《汉书·文帝纪》)。

  “昌邑食官” 青铜鋗,刘贺墓出土,总共 30 余件青铜器和漆器,均带 “昌邑” 铭文纪年,为盥洗器。

  “刘贺” 玉印,为其私印,白玉质,为汉代常见的 “方寸之印”。印面阴刻 “刘贺” 二字,钮为高浮雕幼螭。螭为龙生九子之一,符合刘贺身份。

  “大刘纪印” 玉印,为其私印,出土于刘贺墓主椁室东室南部。方形印身,龟钮,印面阴刻 “大刘纪印” 四字。

  “海” 字铜印,刘贺墓出土。“海” 是 “海昏” 的缩写,该印体型硕大,尺寸远大于一般印章,属于马政管理用的烙马印。

  游塘城遗址,位于今南昌新建区北部之昌邑乡游塘村附近,当地居民称之为 “昌邑王城”。专家推测刘彻初到海昏时曾在此居住,待紫金都城建好之后,搬出游塘城。

  紫金城遗址,为刘贺正式的海昏侯国都城。这里的展板很丰富,详尽的从各个地图层面展示了紫金城遗址的方位与出土。

  遗址出土有丰富的汉代筒瓦与瓦当。筒瓦为半圆筒形,用于保护屋顶上的椽。瓦当,是筒瓦前端的遮挡,用于防止筒瓦脱落,同时也保护椽头。

  进入下一个展厅,开始揭示刘贺墓的秘密。这个秘密的揭开,还得拜盗墓贼所 “赐”——2011 年 2-3 月,墎墩山上一座古代墓葬遭盗掘,观西村村民听到爆破声后发现了盗洞,报警后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当地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好在举报及时,盗墓贼还未打穿椁室,这座汉代大墓幸存了!2014-2015 年,考古所完成了对该墓主墓 M1 的发掘和文物清理,共清理出文物一万余件,计有金器、青铜器、铁器、玉器、漆木器、陶瓷器、竹编器、纺织品、竹简木牍等。不禁要感慨:好险啊!

  玉璧,用于引导死者灵魂升天的重要殓尸玉器,在刘贺遗体上下、四周和棺椁之间出土大量此器物。大多为青、绿色,且尺寸较大,做工优良,很有可能是从昌邑国带来的。

  在遗体下,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层块状物,一度以为是金缕玉衣残物,但经研究发现是粉碎的包金丝缕琉璃席,这也符合刘贺侯爵的身份,并未僭越。

  刘贺墓内棺金饼,放置在琉璃席之下,有 100 枚之多,分 5 列 20 行排列。汉代墓内时常有放置金钱的现象,但像刘贺这么奢华的列侯,目前发现还是第一次。

  说实在的,昨天在江西省博物馆已经看到了一些海昏侯金器,但满屏铺开、身临其境的话,还是挺震撼的。

  “昌邑食官” 铭文青铜鋗,体量较大,外壁有铭文 “昌邑食官鋗容廿斗,重五十四斤,昌邑二年造,盆”。

  “昌邑食官” 铭文青铜鋗,体量上比其他标准型的铜鋗大很多,有铭文 “昌邑食官容十升重卅斤昌邑二年造”。

  “昌邑食官” 铭文青铜锺,器型优美,做工精良,表面鎏金,腹部有铭文 “昌邑食官锺容重廿九斤六两”。

  青铜鋗,盆形平底两边有环的小锅,墓中出土数十件此类器,自名 “鋗”“盘”,可为盥洗器,也可作盛食器。

  青铜釭灯,由器座、托盘、侧面灯罩、顶部灯罩和弧形烟管组成,是利用虹吸原理制作的灯具,燃烧灯油产生的呛人热烟由烟管冷却后吸入底部过滤后排出。常被设计成人、牛、凤、雁衔鱼等象生造型,在汉代十分流行(如国博)。

  “李姬家” 铭文青铜豆形灯,灯上有 “李姬家定” 铭文,应是刘贺奶奶李夫人使用之器,后传给刘贺父子。“定” 通 “锭”、“镫(灯)”。这盏破旧的灯很珍稀,证明了即使早逝,李夫人在昌邑王家的地位仍然很高。

  “昌邑” 铭文青铜豆形灯,刻有 “昌邑” 铭文,灯盘刻有 “昌邑宦银烛定重六斤十四两” 铭文。“烛” 字表明此灯使用燃料为烛。汉代六斤十四两约为 1.75 千克。

  青铜连枝灯,在刘贺墓中共出土两件,其中一件出土于主椁室西室南部,造型取材自扶桑神话,与博山炉配套使用,蕴含汉代 “升仙” 思想。

  青铜染炉,炊器与盛食器的复合之器。上面耳杯盛食物,中间镂空炉身置碳,下面长方形浅盘承灰,宴饮时一人一套——这不就一人份小火锅嘛!

  玉耳杯,饮酒器,出土于刘贺墓主椁室东室南部漆案上。耳杯,又称羽觞、羽杯,是古代一种盛酒器具。有点像无锡考古队发掘的钱裕墓中出土的。玉耳杯

  玉环、玛瑙贝、琥珀辟邪形珠,配饰,出土于刘充国墓。琥珀辟邪形珠,相关学者认为此为系臂之物,是《急就篇》中所说的 “系臂琅玕虎魄龙,射魅辟邪除群凶。”

  【左】玉觹(xī),配饰,头端作凤首,以眼为孔,可佩挂,尾端残。古人还将玉觹作为解系绳结的工具,被认为具有解决困难的能力,【右】玉片饰,均为刘充国墓出土。

  玛瑙带钩、玉带钩,均是腰带上的实用装饰品,出土于刘充国墓。精美!要是雕个 LV 就进国家博物馆了……

  玉剑璏,玉具剑的组成部分。关于 “璏” 字读音,博物馆展板上注明 “wèi”,与之前参观别处博物馆所得不符。查阅资料,《说文解字》、《唐韵》认为音 “彘”,而《前汉·匈奴传赐单于玉具剑注》、《集韵》认为通 “衞”,目前一般发 “彘” 音。

  陶罐、陶鼎、陶簋,出土于 M3、M4、M5 刘充国祔葬墓中,属印纹硬陶,大多仿青铜礼器制作。

  说实话你写的文章我全文仔细看过了,用了一下午。内容详尽,图文并茂,古今皆有,是个很用心的人。你的这篇文章已收藏,可以当篇小论文了哈哈。

  海昏侯墓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央视的纪录片我也看了多次,对刘贺生平和出土文物颇感兴趣。另外两个一直想去的地方是,良渚遗址,三星堆遗址。目前只完成了一个。

  结合霍光政变的历史,我想到《竹书纪年》里提到过的伊尹放逐太甲,太甲后来杀掉伊尹然后复位,这与司马迁《史记》记载甚为不同,是比较符合人性的。班固写得比较不客气了,看样子也是特别讨厌霍光老贼,后者死后全家被杀,结合董卓专权下场基本一致。

  当然历史是没有准确一说的,伊尹说太甲破坏商周制度然后放逐他自立为王,就像霍光让刘贺每两小时做一件坏事一样,是明显的欲加之罪。

  刘贺家财万贯,死后还有如此丰厚的金器玉器陪葬,可以想象汉朝贵族生前多么奢侈。照片中,刘贺上书的文字规整,能随口说出孝敬内容,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并不像从前人们那样认为的是个骄奢淫逸的无道昏君,只是情商太低吧。

  刘贺年轻毫无政治谋略和嗅觉,个性放浪没有自律能力,又好色贪财,上面哪一条都会让他失去帝位;即便没有霍光,他主治下的帝国也难逃颓败的厄运。

  @Javen感谢老铁来访并留言。我是博物馆爱好者,所以但凡到一地,主要的博物馆都会想到去走一走看一看,顺便拍一拍写一写,既是记录,也为共享。良渚遗址、三星堆遗址我都没去过,特别是三星堆,在《探索·发现》频道看了有十年了也没去。本来今年想去成都的,不巧又碰上疫情,否则这篇肯定就不是写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而是写广汉三星堆与金沙遗址博物馆了。不过,去年在上海奉贤博物馆看过三星堆与金沙遗址的特展 “古蜀之光”,有兴趣你可以看。郑阳的美好时代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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